
上点众小说APP
体验流畅阅读
第2章
炙热难耐的地窖一开始做着钟摆运动,摇的人昏昏欲睡,直到这种节奏被一种罕见的外力突然打断。伴随着嘈杂的响动,地窖像是被扔进了铁锅翻炒,颠得天翻地覆。
张远杰的头撞在坚硬的硬木支撑柱上,立刻昏迷了过去,若非手脚被镣铐困住,早已头破血流。待他再次醒来的时候,四周恢复了平静,沉闷的散发着恶臭的气息涌进了这小小的方间。
张远杰坐在发霉的谷草垫子上,看着面前那三尺宽四尺高的铁栏杆牢门,心里浮起无数个咒骂,问候的有整个大明舰队,以及它的指挥官,还有老天爷。
黑暗的角落里有个如影随形的影子,吱吱叫着,此刻肆无忌惮的爬到他的腿上,闻嗅了一会,又窜到旁边倒掉的木桶上,舔食着上面的污液。
“滚开!”张远杰两只手同时挥舞过去,那家伙吱的一声,重新躲进了黑暗。这时,外面的狭窄过道中,传来一阵略显杂乱的脚步声。一个人影出现在牢房前面,他面朝着张远杰,昏暗的烛光仅能显出他的轮廓,看来是个官家摸样。
“张远杰是吗?”那人的话略带沙哑,却也透着一股威严。
张远杰直直地望着他,也没有说话,那人窸窸窣窣捣鼓了一下,把牢门打开了。接着又走到张远杰身旁,替他解开镣铐,冷冷地说道:“出来吧。”
张远杰揉着疼痛的脚腕,由于长时间的禁锢,上面早已淤青,但这算不得什么,最难受的是在这鸽子笼一般的地窖里,每天都跟蒸包子似的,闷得人死去活来。
他也顾不得多问了,随着男人出了地窖。再经过狭窄的木质通道,来到扁平低矮的船舱中层。
此处的烛火亮了许多,站在他面前的是高大威猛的一介武官,头戴乌纱折上巾,着青色斜襟锻袍,胸前及肩上绣有猛兽及云纹图案,材质轻薄透气,是适用于炎热南方的装束。整体装束虽没有朝服那般华丽,但也明确展示着地位之分。
张远杰瞥了一眼他服饰上的彪兽,认得这是六品武官品级,再观其腰悬大明军刀,估摸此人应是百户不离。而他面相也威严肃穆,眼露肃杀之气,胡子虽有些蹉跎,但这船上岁月自然没那么安逸,不太讲究也是情理之中。
“百户大人,不知为何放我。”张远杰问道。
“放你?不。”官员道,眼神表达出对他认出了身份一丝赞许,“你可是在龙江造船厂做过设作?”
张远杰抬眼看了下他,自己作为一介囚徒,背景情况均被别人掌握着,便点了点头。
“这船出了点状况,随我上甲板看下。”百户不等他接话,转上走上楼梯,往最上层的甲板走去。
甲板上更加晦暗,只见层层雾气蛛网一般缠绕着船体,几盏防水灯笼的光追随着幽灵般的灰雾,在甲板上投出破碎的光影。高耸的三条桅杆像是巨大的鱼刺扎入船体,帆未张,它们耷拉着疲惫的身躯。
张远杰在地窖里呆了那么久,这还是第一次走上甲板来。空气发生着奇怪的扭动,周围依旧炎热,但上空却不时降下些许清凉,这也造成了暖湿的海面化出层层雾气。
张远杰惊讶于这帆船的安静,和之前的震荡形成巨大的反差,他向船弦走去,脚踩在拼接木板上,清晰地发出喀拉的声响。
透过拉扯变幻的雾气,他看见了船下的水面,波澜不兴,犹如一汪死水,给人这不是在海上,而是在湖上的错觉。而这雾气遮挡着视线,不知道远方的可视物,更不见星空,只能辨认浓浓的黑夜是包套在灰雾之外的另一种可怖物。
甲板上不见一人,当发现这一点的时候,张远杰不免有些恐慌起来。上船早已多日,虽不知船上有多少船员,但每天嘈嘈杂杂总还算有些生气,而现在的死寂真是令人不寒而栗。
“船上的人呢?去哪了?”张远杰扭头看着武官,希望能得到答案。
百户长沉默了片刻,才说:“全都不见了。”
“不见了?你说什么?”张远杰追问着,百户长该是唯一的知情人。
百户长冷笑一声,道:“今晚我不当值,便在舱中休息,等发现异常,再过来的时候,便不见一人。”
“我不明白。这一船的人,怎么会突然消失了。”张远杰惊讶道。
“兴许是遇到海盗摸船,被掳走了。”百户长道。
张远杰四周张望了一下,连连摇头:“不可能,船上本有值班,若遇危情便会鸣铃示警,且大多人员都在舱内睡觉,他们又怎会不声不响的就消失了呢?”
“别问那么多,死囚,既留你一条命那就当好好珍惜着。”百户长显然不允许一个死囚忘了自己的身份,这便严厉了语气。张远杰也不得不陷入了沉默。
此时,船头方向的雾气里传来一个有些异样的嗓音:“啊,什么海盗这么厉害,该是遇到海怪了差不多。”
张远杰不由得心中一惊,这甲板上还有其他人。只见那雾气中走出来一袭白衣的男子,因为破旧沾着污渍使得白色更接近墙灰,正好与这雾气相融,怪不得刚才没注意到他。
这人头顶着一块白布,用枯竹色的圆箍拢着,一张沧桑而沙黄色的脸用无数条纹路彰显着阅历,双眼带着一种深邃的灰蓝,就如阴天下的海水颜色,下巴上一丛大葱根须般的灰黑胡子更是一眼可辨的异邦特色。
这是一个天方人。
百户并未惊奇,只是告诫天方人不要胡说八道。
“你二人皆笼中待宰之徒,我放出你们,就是希望你们能发挥作用,而不是跟我扯聊。”百户颐指气使地说道。
天方人也是皮笑肉不笑,说着流利但带点夷人口音的话:“安拉如果不准备留下我的生命,那谁也留不得。”
百户冷笑道:“别嘴贱,我问你们,这船到底在什么方位,海里还是河里,东面还是西面。”
天方人耸耸肩膀:“这到底是什么地方,恐怕只有大人您知晓吧。
百户的左手在刀柄上缓缓揉搓了一下,似乎在显示自己的威仪:“我再说一遍,是我在问你们的话,如果不愿回答或答不上来,那休怪我脾气不好。”
张远杰走到天方人身旁,打量了一下,叹道:“看仁兄跟我一样,都是倒霉透顶的家伙。我自太仓被囚禁,又不知何故被押解上船,一路颠沛,从不出牢狱一步,也不曾听闻船员们透露航船的行程,如果船员们集体消失了,那就只有天知道我们现在身处何方。”
“小伙子,我看你眼中伶俐,不必出此妄言。”天方人话语轻松,一点也没有囚徒的沉重之感。
话落,天方人缓缓前行数步,望了下天,又老鼠嗅食般抽动着鼻翼,还单手罩耳听了片刻,最后就一边叹息一边摇头。
“哎,我在这海上折腾也有二十余载,什么道没趟过,每去一处,闻一闻海风,尝一尝海水,听一听浪涛,便能认得是哪国哪地,甚至月份也能估得不差,可今天这鬼地方,我是完完全全不知所在。”
百户长听他这样一说,眼里也流露出一些不安,叱道:“天方佬,你可别诓我,这大海无边无际,一旦迷失了方向,那可凶多吉少。”
“大人所言甚是,不过假如我们只是偏离了常规的航道,凭借鄙人经验手段也能返回原途。就怕我们完全处于一个未知海域,那可就头疼了。”天方人说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