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天方人的眼中，陆地和海洋被严格划分，北面是人们赖以生存的陆地，南面则是茫茫大海，是生命的禁区。所有的航船，都只能沿着陆岸来回往返，胆子大点的跑海人，才敢涉足北部西洋深处，而南部西洋，根本无人敢去，世人对此一无所知，只听说那里面有无数凶险之物，就称之为地狱之海。

白袍子叹道：“几千年来，我们天方人从未敢冒险闯入南部西洋，也未曾听说那个鬼地方有何陆地，有何人烟，甚至有人认为，穿过极南之地，就会走出世界的边缘，掉入无尽深渊。”

百户不禁骂道：“天杀的，怎么会跑到这鬼地方来？”

对大明这样的东方大国来说，自来视西方各国为蛮邦，尽是穷山恶海，南部西洋这种地方，更是闻所未闻，脑袋中没有对其的概念。只是听天方人这么一说，不由得幻想出很多恐怖的场面来。

张远杰对这些神鬼妖魔的东西并不是太感冒，说道：“不必自我恫吓，只要懂得大海的规律，并善使舟术，便能脱离险境。”

“你小子说得倒轻巧，世人传说南部西洋中有阴险的暗流，如山的巨浪，大如城邦的海怪，还有破船如切菜的暴风，随便拿一样出来，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。”天方人神情严肃地说。

“那你说该怎么做，只能等死吗？”百户眉头紧蹙，责问白袍子。

“说清楚，为什么要带我们到这儿来？”天方人毫不客气地反问道。

百户冷笑一声，道：“我要说我也不知晓，你会信吗？”

“为何要信你？你是押解犯人的官差，该怎么处置我等，你能不知晓？”天方人根本不信。

张远杰也说道：“的确荒唐，哪个犯人要被带到这荒了巴机的鬼地方来，究竟作何打算？”

百户停止了冷笑，抬起眼来，露出一丝凶光：“你们信或不信均无所谓，我只求一事，速速离开此地，上岸之后，你们何去何从均与我无干。”

三人陷入短暂的缄默，张远杰和天方人也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——本身就是死囚，横竖都是死，现在既然还有一线生机，那只得紧紧把握了。

天方人长叹一声，道：“凭我们三人，就算飞也飞不出这片海域。”

“我可以给你人！”百户等的就是他这句话，这船上本来就不只这两名囚犯。

“随我来！”百户拎起附近的油灯，走在前面，往下层船舱走去，两人紧随其后。

百户步子飞快，张远杰来不及打量船舱里的细节，只粗略观察到，这船内区域划分规整，从四处的木料成色来看，该是一艘制造不久的新船，甚至还能闻到漆水的味道。

沿着楼梯继续往下，来到愈加昏暗的底层，经过先前关押张远杰的牢笼，百户示意两人停了下来。而他则打开了另一个牢笼，不多时，发出几声女人的呻吟，接着是百户的吆喝，然后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婆子走出了牢笼。

那老妇人乱发蓬头，佝偻身子，一身灰不溜秋，看不清面孔，但那体态外形在这昏暗中显得尤为可怖。

接着，百户又开启了另一个牢笼，推推搡搡的带出一个大高个子，穿着黑色的异邦僧袍，身材消瘦，步履蹒跚。

“都别愣着，随我上去！”百户吆喝着，要所有人都往甲板而去。

天方人嘀咕道：“大人，我看还有人没放出来吧，这点人也不够啊？”

“少啰嗦，放谁不放谁，我心里有数。”百户叱道。

几人鱼贯而出，上了甲板。漫天星光下，船上虽不算的亮堂，但各处事物也算清晰可辨。

百户走上艉楼顶部平台，居高临下，审视着这四名囚徒。

“你们听好了，我不想重复。”他趾高气扬地说道：“你等均犯下重罪，罪不可赦，本次航程乃大明机密任务，我虽押解你等，但也未知此船航程和目的地。掌握此机密的船长及船员均不知何故骤然消失，不必再向我打听他们何去何从，我也一概不知。”

下面新来的两人开始窃窃私语了。那老婆子整理了一下乱发，露出一张像是裹着核桃皮似的面孔，枯黄污秽，眼珠灰浊，嘴歪着一半，令人生厌，她脖子上挂着一串棕黄色的木珠，身着灰色的粗麻宽裙，裙边被磨得破破烂烂，背有微驼，左手有些不自觉的微颤，她神经兮兮地望向每一个人，最后把目光停在张远杰脸上。

“小公子啊，我们这是在哪儿啊？”这声线有一股南洋的味道，听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怪诞。

张远杰扫了她一眼，并未细细打量，只是能清晰闻见她身上传来的某种异香，好生稀奇。

“我们推算了一下，目前在南部西洋的未知海域中。”

“啊！”一旁那个大高个后退一步，差点仰倒在地。

这人戴着六角方帽，身着立领纯黑长袍，胸挂一银色十字架，一眼可知便是那西方欧罗巴来的基督徒。两鬓和胡须朱红而微微卷曲，眼窝深陷，高鼻薄唇，肤色本就白皙，也不知是星光缘故还是怎地，更透着一种惨淡。

“我。。我们。。在，在南部西洋？也就是厄立特里亚洋南面？Ohmygod！”他那半吊子华语显得有些滑稽，话音发颤，气喘吁吁。

“上帝把宇宙做了精巧的设计，人类的家园连成一片，被四周无边巨洋包裹着......北有北极海，东有大东洋，南有厄立特里亚洋，西有阿特兰他洋，那都不是我们凡人该涉足的地方......上帝不会怜悯擅闯禁地的妄徒。”这家伙声线凌乱，说得上气不接下气。

“基督佬，你嘀咕个啥。”天方人没好气地嘲笑道，“你家上帝现在正喝着葡萄酒看你笑话呢。”

“穆斯林，休得无礼。”红胡子身子再虚，也容不得异教徒的侮辱，“天父承受的疾苦不是你们虚伪的上神能相提并论的。”

“行了，你们两个消停点！”台上的百户正色道，“现在留给我们的只有两条路，一条是就地等死，一条是想尽办法，共同协作，逃出生天。至于你们相互有什么看不顺眼的，都给老子克制一下。”

“水，我要水。。。”基督徒站不稳，一个趔趄摔倒在地，低低呻吟着。

老婆子蹲下去查看一下，说道：“大人，他生病了，应该是热息病，能给点水吗？”

百户从腰上取下一个牛皮水袋，扔到老婆子面前，她捡起水袋，拔掉木塞，给基督徒灌上几口，这才稍微有了点生气。

张远杰走过去，帮助老婆子扶起基督徒，把他暂且靠在一个木箱旁。

“怎么走，这究竟怎么走！”天方人郁闷地说道，“一个糟老婆子，一个红毛废人，非但起不了作用，还是个累赘。”

百户也觉得有些失望，但他不想死，他唯一能做的，就是将这几个人的力量发挥到极致，能走多远是多远。而且，他是这里唯一的控制者，若是不能凝聚众人的心力，那迟早会面临崩溃的局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