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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章
晨露还凝在阶前的青苔上时,柳玉娘已经跪在博古架前,用细绒布擦拭那只汝窑的天青釉笔洗。釉色如雨后晴空,她擦得极轻,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揉碎这抹青。
六岁的小丫头脊背挺得笔直,袖口磨出的毛边蹭着冰凉的砖地——这是她来昭信殿的第二个月,从乡下来的野丫头,总算学会了主子们待见的规矩。
“玉娘,夫人的花茶沏好了?”
窗外传来青黛的声音,柳玉娘赶紧应着起身,手里的绒布叠得方方正正塞进袖袋。
她刚要往寝殿去,忽听身后“哐当”一声,跟着是乳母们的惊呼。
她回头一瞧,顿时魂飞魄散——四岁的李承渥正踮着脚扒着案几,手里攥着块刚啃了两口的芙蓉糕,案上那只哥窑的冰裂纹碗却滚落在地,碎成了七八片。
“五郎君!您怎么又......”张妈急得直跺脚,却不敢真去拉,毕竟这小郎君是晋王和夫人的心头肉。
李承渥却不怕,反倒咯咯笑起来,把手里的糕渣往碎瓷片上撒,活像只恶作剧得逞的小狐狸。
柳玉娘看得心头发紧,那碗是江南官窑的贡品,前夜晋王还摩挲着说“这冰裂纹像极了塞北的冰原”,如今碎在地上,映着晨光,倒真像一地碎冰。
“好玩吗?”
一个清朗的声音从月洞门传来,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。
李承渥脸上的笑瞬间僵住,撒糕渣的手定在半空,活像被施了定身咒。
柳玉娘抬头望去,十岁的李承勖正站在廊下,石青色的直裰下摆沾着点墨痕,手里还卷着本《楚辞》,想来是刚从书房溜回来的。
“二......二哥。”李承渥的声音突然细得像蚊子叫,脚底下悄悄往后挪,想躲到柱子后面。
李承勖却迈着四方步慢悠悠走近,弯腰捡起片碎瓷:“这东西是爹心爱之物,花了价钱弄来的,五弟说,该怎么赔?”
“我......我不是故意的。”李承渥的眼圈红了,小手背在身后绞着袄角,“是它自己掉的。”
“哦?”李承勖挑眉,忽然伸手揪住弟弟的后领,像拎只肥嘟嘟的小乳猫,“那我倒要问问这碗,是不是它自己长腿跳下来的?”
李承渥被拎得双脚离地,红绸小袄的领口勒着脖子,却不敢哭闹,只蹬着小腿哼哼:“二哥坏!放开我!”“坏?”李承勖低头盯着他,嘴角噙着笑,眼神却有点冷,“上次撕了娘的鸾鸟锦屏风,你也说不是故意的;前儿往我的兵书里塞蝈蝈,你还说不是故意的?五弟这‘不是故意’,倒比先生教的文章还熟练。”
这话逗得旁边的乳母们都低低笑起来。
柳玉娘也忍不住抿了嘴——二郎君说话总这样,明明是在教训人,偏带着股说不出的机灵劲儿,连骂人的话都像戏文里的词儿。
“我......”李承渥被堵得说不出话,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李承勖的手背上。
“哭?”李承勖松开手,却顺势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,“前儿你把爹的奏章当草纸画小乌龟,怎么不哭?”
他蹲下身,捡起块最大的碎瓷片,“这冰裂纹多好看,五郎君既然喜欢,不如把这些碎片都捡起来,串成个项链挂着?”
李承渥吓得直摇头,小手赶紧去捡碎片,被瓷片划破了也不敢作声。
柳玉娘看着他肉乎乎的掌心渗出血珠,心里竟有点不忍,刚想递块帕子,却见李承勖朝她使了个眼色——那眼神里没有方才的戏谑,倒藏着点认真。
她赶紧缩回手,低头假装整理茶盏。就听李承勖慢悠悠地说:“捡仔细些,少一片,就罚你抄《孝经》十遍。”
“我不认字!”李承渥带着哭腔喊。
“那就让先生教你认,”李承勖站起身,拍了拍衣襟,“什么时候认会了,什么时候抄完。”
他转头对乳母说,“找些药来给五郎君敷手,别让伤口发炎了。”
乳母这才敢上前,柳玉娘趁机端着茶盏往寝殿去,路过李承勖身边时,听见他低声对弟弟说:“再敢胡闹,下次就把你扔进养着鳄鱼的池塘里,让你跟鳄鱼学爬。”
身后传来李承渥抽噎的答应声,柳玉娘的脚步却顿了顿——这二郎君,嘴上厉害,心里倒护着弟弟。
曹夫人正坐在窗边绣一幅《百子图》,见她进来,放下针线笑问:“外面怎么闹哄哄的?”
“回夫人,五郎君不小心打碎了哥窑的碗,二郎君正教他捡碎片呢。”柳玉娘把茶盏放在紫檀木小几上,声音细细的。
“这渥儿,一天不惹祸就皮痒。”曹夫人嗔了句,眼里却没真生气,“他二哥也真是,明明疼弟弟疼得紧,偏要装作凶神恶煞。”
柳玉娘没接话,只垂着眼帘侍立一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