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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章
柳玉娘努力平复呼吸,想起青黛路上的叮嘱,赶紧屈膝行礼,声音细得像蚊子哼:“奴婢玉娘,见过夫人,见过大县主,见过五郎君。”
“玉娘?”曹夫人拈着橘瓣的手顿了顿,眉梢微挑,“这原是个小名,算不得正经名字。”
玉娘的脸腾地红了,手指绞着粗布衣角。她自然知道,村里的姑娘都那么叫,随随便便起一个就是了,像数谷穗似的,哪有什么讲究。
她在家时听货郎说过,大户人家的姑娘都有名有字,像诗里写的那般好听,那时她就盼着,能有个好听的大名。
“瞧这手冻的。”曹夫人忽然朝她伸出手,指尖温软,轻轻握住她布满冻疮的手背。她的掌心带着熏香的暖意,抚过那些开裂的口子时,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,“好孩子,我给你起个新名字,好不好?”
玉娘猛地抬头,眼里的惊惶还没褪尽,又涌进些不敢相信的热意。她赶紧福下身,额头几乎触到地毯:“谢夫人恩典
“嗯......”曹夫人沉吟着,目光掠过窗外。廊下的梧桐落尽了叶,枝桠疏疏朗朗地映在窗纸上,像幅淡墨画。她忽然笑了:“前儿看前朝苏子瞻的词,有句‘缺月挂疏桐,漏断人初静’,‘疏桐’二字清雅得很,配你这模样正好,往后你就叫疏桐吧。”
“疏桐......”玉娘在心里念了两遍,舌尖尝到这两个字的滋味,竟比方才净身房里的热水还要暖。她深深磕下头去,额头抵在柔软的地毯上:“谢夫人赐名,疏桐......谢夫人。”
她刚把曹夫人赐的名字在舌尖卷了两圈,就听见廊下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,不似寻常内侍的轻悄,倒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利落。
青黛姑姑脸色微变,赶紧往门口迎了两步,福身时鬓边的银钗轻轻晃动:“二郎君来了。”
她心里咯噔一下,顺着那脚步声望去——棉帘被侍立在外的小内侍掀开,一股寒气裹着雪粒涌进来,却被殿内的暖热瞬间化了。
一个半大少年立在门口,玄色锦袍上落着些未融的雪,领口袖边滚着圈白狐绒,衬得那张尚带稚气的脸愈发清俊。
他约莫十岁光景,身量却比同龄孩子高些,站在那里时脊背挺得笔直,眼神扫过暖阁,带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。
“母妃。”少年开口时,声音还带着点变声期的微哑,却透着恭敬,“方才去给父王请安,如今来请母妃的安,不知母妃安好否?”
曹夫人笑着招手让他过来,指尖抚过他肩头的落雪:“刚要让人去寻你,倒是自己来了。快脱了大氅,仔细冻着。”
她这才恍然——原来这就是青黛姑姑一路念叨的世子爷,李承勖。那个只凭一句话,就把她从内院的人堆里拎出来的少年。她赶紧垂下眼,屈膝要行礼,却被李承勖的目光截住了。
他的视线在她身上停了片刻,从新换的豆绿比甲扫到那双软底鞋,最后落在她攥着衣角的手上。
那目光不算锐利,却像带着钩子,把她昨日在佛堂里的模样勾了出来——寒夜里的香火味,冻裂的石阶,她跪在蒲团上,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,一遍遍地求佛祖保佑,求能有条活路。
那时月光很暗,她只看见个穿锦袍的身影立在军营佛堂门口,眼神在她身上落了片刻,只是吩咐了一句,便转身走了。
她想起昨晚的事,不由得愣了愣,抬头时正撞上他的眼。他的瞳孔很亮,像盛着殿角的烛火,里面映着她的影子,竟带着点说不清的暖意。
地毯上的李承渥正把一块雕花木块往“城墙”上摞,手里的木块“啪嗒”一声掉在地上,滚到了疏桐脚边。他“呀”了一声,爬起来就要去捡,却被李承勖一把按住了后领。
“毛手毛脚的。”李承勖的声音里带着兄长的威严,手上却没用力,“多大的人了,还满地乱爬?”
李承渥挣了挣,小脸上有点不服气:“我在搭长安城呢!二哥你看,这是朱雀门!”他指着地毯上初具雏形的积木城,眼睛亮晶晶的。
李承勖低头瞥了一眼,忽然伸手把“朱雀门”旁边的一块木块抽走了:“门楼上的檐角都歪了,像什么样子?”
“你!”李承渥急得脸都红了,伸手就要去抢,“那是我好不容易搭好的!”
“搭得不好,就得拆了重搭。”李承勖把木块举得高高的,任凭弟弟在他胳膊底下钻来钻去,“父王教过的,做事要规整,你全当耳旁风了?”
他忽然俯身,在李承渥耳边低语了几句,声音压得很低,她只听见“上次打翻母妃的药碗”“罚抄的字还没写完”几个字眼。
李承渥的气焰果然矮了下去,耷拉着脑袋,活像一只落汤鸡,小声嘟囔:“知道了二哥,我重搭就是了。”
暖阁里的气氛愈发融融。曹夫人靠在软榻上,手里剥着蜜橘,橘瓣的甜香混着炭火气漫开来。李瑶英凑在母亲身边,一边帮着挑拣蜜饯,一边偷偷往李承勖身上瞟,忽然笑道:“二弟今日怎么没去书房?当心先生找过来~”
“父王准了我半日假。”李承勖正弯腰帮她扶正一块歪了的木块,闻言直起身,“再说了,陪母妃说话,比在书房背那些陈词滥调要紧。”
“真是个皮猴。”曹夫人笑着把一碟剥好的橘瓣推到他面前,“快尝尝,今早刚从江南送来的,甜着呢。”
李承勖拿起一瓣放进嘴里,目光却不经意地扫过那个跪在地上的小影子,“玉娘。”他忽然开口。
她猛地抬头,眼里还带着点茫然:“二郎君?”
“地上凉。”李承勖指了指旁边的锦墩,“搬个墩子坐着,仔细伤了膝盖。”
她愣了一下,赶紧应了声“是”,起身时却被地毯绊了一下,差点摔倒。李承渥“咯咯”地笑起来,被李承勖瞪了一眼,立刻捂住了嘴。她被笑的脸又红了,搬过锦墩坐下时,耳尖还在发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