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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
江路白要回来的消息,像阵风,早就吹遍了江家大院的每个角落。
我把我自己关在房里,整整三天。
拿出最好的丝线,熬红了眼,给他赶制一件新的长衫。
我想象着他穿上它,还是那个清俊体面的江家少爷,只要他回来,一切就能回到从前吧?
那天,宗族里的老爷们几乎都到齐了,聚在正堂,等着看留洋归来的小少爷是何等光宗耀祖。
马车停在门口,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。
帘子一掀,下来一个人。
院子里瞬间鸦雀无声。
他穿着一身半旧的粗布短褂,裤子洗得发白,脚下是沾满泥灰的布鞋。
头发剪得极短,露出清晰利落的额头和眉眼。
人瘦了,也黑了,但那双眼睛,比琉璃还亮。
太太嗷一嗓子就哭了出来:
“我的儿,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。”
老爷的脸色铁青,手里的茶杯一下砸在地上。
江路白却像没看见,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,直直落在我身上。
他大步走过来,不是走向老爷太太,而是走向我。
“晚晚,我回来了。”
我没敢应声,只觉得手里一轻,那件我倾注了所有期盼的新长衫,到了他手里。
他拎起来,看了看,眼神里没有半分欣喜,只有一种完全冷酷的决绝。
然后,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,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随身带的剪子,刺啦一声,
锋利的剪刀尖划破了光滑的缎面。
我想去夺,腿却像灌了铅。
他手下没停,咔嚓几声,那件崭新的,维系着我虚幻安稳的长衫,被他从中间一剪为二。
破布轻飘飘落在地上,像我被撕碎的心。
满堂哗然!
宗老们气得胡子直抖。
他却像完成了某种仪式,把剪子收好,然后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一套叠好的,
同样是粗布的女装,塞进我的手里。
“晚晚,穿这个,做事方便。”
那一刻,我精心维护了十几年的世界,我赖以生存的秩序,随着那件被剪碎的长衫,
轰然倒塌,他砸碎的,不仅仅是一件衣服。
他没给我喘息的机会,转身面向那群气得发抖的长辈,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厅堂:
“爹,娘,各位叔公伯父。我这次回来,有一件要紧事。林晚,她不是江家的物件,
她是活生生的人!你们应该给她自由,放她离开!”
这两个字像烧红的铁钉,狠狠扎进我耳朵里。
他要给我自由?离开江家,我能去哪里?这世上,还有哪里是我的容身之处?
三叔公猛地一拍桌子,浑身哆嗦:
“读洋书读得你连祖宗家法都不要了,她是江家花了钱买回来的。
生是江家的人,死是江家的鬼。什么自由?那是忤逆,是背叛。”
“路白,你这是被妖孽迷了心窍啊。”
另一个族老捶胸顿足:“还不快跪下给列祖列宗请罪。”
“我没有错。”
江路白站得笔直,那身粗布衣裳在满堂绫罗绸缎中,显得那么突兀,又那么坚硬:
“错的是这吃人的规矩,林晚她不是妖孽,她才是这规矩下的受害者。”
老爷气得几乎背过气去,指着他:
“你给我滚去祠堂跪着,什么时候想清楚了,什么时候出来。”
江路白毫不退让:“除非你们答应放林晚走。”
三叔公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精光,他猛地看向我,那眼神像毒蛇的信子:
“这女子不能放,路白如今行事乖张,就是身边缺了个知冷知热、规劝他走正道的自己人。
林晚必须留下,只有她在江家,路白才有个念想,才不至于在这邪路上越走越远。
扣下她,才能让他迷途知返!”
一句话,像冰水从我头顶浇下。
我不是一个人,我成了拴住江路白的锁链,成了他们逼他就范的人质。
江路白还想争辩,却被几个家丁强行架住往外拖。
他挣扎着,回头看我,眼神里有焦急,有愧疚,还有我读不懂的决绝。
“晚晚,别怕!记住我的话!”
他的声音被淹没在宗亲们的斥骂和太太的哭嚎里。
我被两个婆子死死按住胳膊,动弹不得。
手里那套粗布衣裳,粗糙的纹理硌着我的掌心。
我看着地上那两块破碎的月白绸缎,像看着我被撕成两半的人生。
他给了我一个自由的梦,却把我留在了挣不脱的牢笼里。
我的小丈夫,他用最激烈的方式,为我撞开了新世界的大门,而我,
似乎被旧世界的铁链,捆得更紧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