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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我操刀院内首例高难度手术那天,主任在观摩室里激动得拍着大腿,
说我是科室的未来,今年的“杰出青年医生”奖非我莫属。
三天后,他却将一份“重大医疗差错认定书”摔在我面前。
让我为手术中一个“未经审批的即兴处理”公开检讨。
而那个所谓的“即兴处理”,正是从死神手里抢回病人的关键一步。
拿到认定书的同时,主任的草包侄子,一个连清创都做不明白的实习生,
因为“在重大手术中辅助有功”,被破格提拔,拿走了本该属于我的进修名额。
我看着他在朋友圈高调晒出首都顶级医院的进修通知书,配文:
“机会,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。”
那一刻,我笑了。
好,那我准备按你们的规矩来玩。
从此,我严格遵守医院的每一条陈旧规定,绝不做任何超纲的努力。
直到一位身价百亿的商业巨鳄,突发急症被送进我们科室。
主任和他的宝贝侄子慌作一团,冲进我办公室求我主刀时。
我慢悠悠收起辞职报告,指了指墙上的操作规程。
抿唇轻笑说:“抱歉,高主任。按照规定,这种级别的手术,我这个背着重大差错的医生,没有资格上台。您还是让‘有准备的人’来吧。”
1
“李华,你太让我失望了。”
高德伟将一份打印好的文件甩在桌上。
标题黑体加粗——《关于李华医生在0312手术中重大医疗差错的认定与处理决定》。
我脑子“嗡”的一声。
“高主任,这是什么意思?手术很成功,病人恢复得很好!”
三天前,我主刀了院内首例“胸腔微创”手术。
患者心脏最重要的两根冠状动脉堵塞,随时会彻底心停。
按常规流程,只能开胸,创伤颇大。
我提出的微创方案,被所有人认为是天方夜谭。
但病人家属信我。
手术最惊险时,患者血压狂掉,心率飙升。
所有人都喊着要开胸,但我顶着压力,用一种近乎野路子的指法,稳住了局面。
观摩室里,高德伟隔着玻璃,激动地对我竖起大拇指:
“天才!天才啊!”
可现在,这个天才成了罪人。
“成功?”
高德伟冷笑一声,指着文件,
“这里!‘未经专家组论证,擅自采用非常规手术操作’!”
“你那个‘即兴处理’有多危险?万一失败了呢?这个责任谁来负?是你还是我?”
我的血一下就凉了。
“可我当时跟您汇报过风险,也提出了预案,您是同意的!而且那个处理,救了病人的命!”
“我同意的是你的微创方案,不是让你在手术台上乱来!”
他猛然一拍桌子,
“李华!做医生,第一位的是什么?”
“是安全!是规矩!不是个人英雄主义!你这种行为,是对病人、对科室不负责任!”
我盯着他道貌岸然的脸,好一个卸磨杀驴。
“所以......处理决定是什么?”
我声音干涩。
“全院通报批评,写一份深刻的检讨,在全科学习会上公开念。”
他靠在椅背上,换了副嘴脸,
“至于那个杰出青年医生,肯定是没戏了。你还年轻,这次就当买个教训。”
我攥紧了拳头,恨不得把这龟孙摁在地上摩擦。
办公室的门被推开,高德伟的侄子高飞探头进来,一脸谄媚的笑:
“叔,首都心外科那边的进修通知下来了,让我马上准备材料呢!”
高德伟换上慈爱的表情,冲他招手:
“快进来。这事儿还得谢谢你李华姐呢。”
“要不是她那台手术影响力大,咱们科也拿不到这个宝贵的进修名额。”
他转向我,强硬说:
“李华啊,高飞虽然年轻,但肯学。”
“这次手术他也全程跟了,算是‘辅助有功’。这个名额,就给他了。”
“你作为师姐,以后多带带他。”
我死死盯着高飞。
那个在手术中连牵引器都拿不稳,紧张得满头大汗,差点一头栽倒在无菌区的实习生。
辅助有功?
他唯一的功劳,就是姓高。
2
周一的全科学习会,气氛格外压抑。
高德伟坐在主位,清了清嗓子,狗眼扫过全场,落在我身上。
“下面,让李华医生,就上次手术中的‘不规范操作’问题,给大家做个深刻检讨。”
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盯着我。
我捏着那张薄薄的A4纸,上面是我熬了一夜,一字一句写下的检讨书。
走上讲台的每一步,我都感觉双腿打颤颤。
“尊敬的各位领导,各位同事......”
我每念一句,高德伟就满意地点一下头。
高飞坐在第一排,笑得合不拢嘴,还掏出手机拍照。
我用余光瞥他,继续用那种毫无感情的语调念着。
念到最后一句时,我抬起头,目光直视着高德伟,一字一顿。
“我的检讨,完毕。”
高德伟见我如此配合,愣了一下,带头鼓掌:
“好!知错能改,善莫大焉!李华同志的态度还是端正的。大家要引以为戒!”
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,满是讥讽。
我走下讲台,坐回角落的位置。
身边的规培医生小王,悄悄递过来一张纸巾,低声说:
“华姐,别难过,我们都知道你是被冤枉的。”
我对他笑笑,摇了摇头。
难过?不。
在公开念出第一个字的时候,我对这个地方的最后一丝眷恋,就已经死了。
会议结束,高飞被一群趋炎附势的同事围在中间。
“飞哥,牛啊!这就要去首都进修了,以后可得罩着我们啊!”
“就是,以后是高主任的接班人,前途无量!”
高飞被捧得飘飘然,故意放大声音,朝我这边瞥了一眼:
“哪里哪里,都是叔叔......哦不,是高主任培养得好。”
“不像有些人,仗着自己技术好就乱来,最后还不是得乖乖认错?”
“这医院啊,技术是其次,听话才是最重要的。”
他晃了晃手里的进修通知书,得意洋洋。
我没理他,打开手机,点开了一个很久没联系的微信头像,一个国内顶级私立医院的猎头。
我发了三个字过去:【有兴趣。】
对方秒回:【李医生!太好了!我马上把我们的职位和薪资方案发给您!】
我关掉手机,开始整理我的办公桌。
所有关于前沿手术技术的研究笔记、未完成的论文草稿、自己总结的疑难病例分析,被我一本本地收进纸箱。
然后,我从柜子里,翻出了一本布满灰尘、页脚卷边的《三甲医院标准医疗操作规程汇编》。
这是我刚入院时发的,因为内容陈旧,大部分人都把它当压箱底的废纸。
我仔仔细细地吹掉上面的灰尘,把它端端正正地摆在桌子最显眼的位置。
从今天起,它就是我的行动指南。
高德伟,高飞,你们不是喜欢规矩吗?
好,老娘我就跟你们讲最纯粹的规矩。
3
我的转变很快就被整个科室注意到了。
第一个来找我的是个阑尾炎急诊。
一个年轻的男孩,疼得满头大汗。
按照我的习惯,一个微创小手术,二十分钟搞定,疤痕只有一厘米。
我拿着病历,翻开了桌上的《操作规程汇编》,指着其中一页对跟着我的实习生说:
“看到没,标准二级手术,阑尾炎切除,开腹,切口长度五到七厘米,逐层缝合。去,按这个准备。”
实习生愣住了:“华姐,这......这都什么年代了,还开腹做阑尾炎?而且您做的微创比教科书上还好......”
“住口!”我厉声打断他,带着冷意,
“上次学习会的检讨,你忘了?一切以规矩为先,以安全为本!这个,就是最规矩、最安全的术式!”
高飞正端着咖啡路过,闻言嗤笑一声:
“哟,李医生这是转性了?也好,免得又搞出什么差错来。”
手术很顺利。
我严格按照那本老古董教材上的步骤,一步一步,不快不慢。
切口,五厘米,不多不少。
缝合,用了最老式的间断缝合,保证丑,但绝对结实。
男孩的父母在外面焦急地等待,看到我出来,连忙问:
“医生,怎么样?”
“手术很成功,阑尾切下来了。”我平静说。
半小时后,隔壁手术室,高飞跟着另一个主任医师,做了一台同样的阑尾炎手术,用的是最先进的微创技术。
他特意跑到我这边,对着病人家属大声说:
“叔叔阿姨别担心,我们用的是最新的微创手术,创口小,恢复快,明天就能下床了!”
鲜明的对比,让男孩的父母脸色瞬间变了。
他们看着我,眼神怨怼。
我没解释,转身就走。
下午,高德伟把我叫到办公室。
他皱着眉:“李华,我听说你今天一台阑尾炎,竟然给病人开了个五厘米的口子?”
“现在患者家属有意见,觉得我们技术落后,影响了科室声誉!”
我拿出那本《规程汇编》,翻到指定页面,递到他面前,
“高主任,我完全是按照《标准医疗操作规程》来的,每一个步骤都有据可查。”
“您不是教导我,安全和规矩是第一位的吗?这是最安全的术式,零风险。”
高德伟被我噎得说不出话。
他指着我,最后憋出一句:
“你......你这是在跟我赌气!”
“不敢,”我面无表情地回答,
“我只是在深刻贯彻您的指示,严格杜绝任何超纲行为。”
“如果这个最安全的术式都让患者家属不满意,那是不是说明,我们的规程本身,需要更新了?”
“你!”高德伟气得脸色发青。
因为规矩是他强调的,按规矩办事,我没错。
我错了吗?我没错。
那错的是谁?
我晃晃悠悠走出办公室。
从那天起,我成了心胸外科最安全的医生。
所有到我手上的病人,只要病情在规程上有明确的、最保守的治疗方案,我一律采用。
绝不冒险,绝不创新。
我的手术时间变长了,病人的创口变大了,术后恢复变慢了。
科室的平均住院日被我拉长,病人满意度直线下降,投诉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到主任办公室。
高德伟气得几次在会上点名批评我“思想僵化”、“不求进取”。
我一言不发,等他说完,就拿出那本《规程汇编》,问他:
“请问主任,我哪一步没有按规矩来?”
他每次都被堵得哑口无言。
而高飞,在他叔叔的“重点培养”下,成了科室的未来。
所有简单、出效果、容易获得锦旗的病人,都优先分给他。
他在各种新技术的加持下,做得顺风顺水,愈发得意忘形。
“李华就是个书呆子,守着那本破规程,一辈子没出息。”
他不止一次在公开场合这么嘲笑我。
我听着,只是笑笑。
4
周五下午,一阵急促的警报声划破了整个住院部的宁静。
“一号床紧急呼叫!一号床紧急呼叫!病人突发急性胸痛,呼吸困难,心率失常!”
一号床,是特需病房。
里面住的是三天前刚入院的荣鼎集团董事长,陈荣。
一个跺跺脚,能让本市经济抖三抖的百亿巨鳄。
他因为偶发心悸入院检查,本来是个小问题。
高德伟为了巴结他,把这个“轻松又能出彩”的活儿,理所当然地交给了自己的宝贝侄子高飞负责。
我当时正在茶水间,听到呼叫,端着水杯的手顿住了。
来了。
我快步赶到一号病房时,里面已经乱成一团。
陈荣捂着胸口,脸色紫绀,大口喘着粗气。
床边的监护仪上,各项数据狂飙乱跳。
高飞拿着个听诊器,额头上全是冷汗,手抖得连病人的胸口都对不准。
“怎么样?到底怎么回事?”
高德伟冲着高飞咆哮,平日里的儒雅荡然无存。
“我......我不知道啊!叔!我就是按照规程,给他做了个常规的加压激发测试,看他耐受度怎么样,结果......结果他就这样了!”
高飞快哭了。
我心里冷笑。
常规加压激发测试?
陈荣的病历我看过,他有隐性的冠状动脉痉挛史。
这种病人是绝对禁止做任何激发测试的,稍有不慎就会诱发恶性心梗。
这在任何一本心脏病学进阶教材里都有明确标注。
但可惜,高飞天天捧着的那本基础《操作规程汇编》里没写。
“还愣着干什么!马上送抢救室!准备溶栓!准备除颤!”
高德伟总算还有点主任的样子,大声指挥着。
几个护士和医生手忙脚乱地推着病床往抢救室跑。
高飞失魂落魄地跟在后面,路过我身边时,一把拉住我:
“华姐!李华姐!你......你快想想办法!你最懂这个了!”
我抽出被他抓住的胳膊,面无表情地举了举手里的水杯:
“我刚接了杯热水,准备泡枸杞。有什么事,等我喝完再说。”
说完,我转身走回自己的办公室,关上了门。
门外是高德伟气急败坏的怒吼,和护士们越来越急促的脚步声。
我坐在椅子上,听着外面鼎沸的人声,不慌不忙打开保温杯,扔了几颗枸杞进去。
抢救室里。
“溶栓药物不起效!”
“病人血压持续下降!已经测不到了!”
“心室纤颤!准备除颤!”
“一次除颤,无效!”
“二次除颤,还是无效!”
高德伟的声音已经彻底变了调,带着哭腔:
“快!快去把李华给我叫过来!不!是请过来!”
一个小护士撞开我的门,上气不接下气:
“李医生!高主任让你快去抢救室!病人......病人快不行了!”
我抬起眼皮,看着她:“去干什么?”
“去救人啊!”
“我凭什么去?”我反问,
“我是一个背着‘重大医疗差错’处分的医生,按规定,我没有资格参与A级抢救。万一病人死在台上,这个责任,算谁的?”
小护士被我问得一愣一愣的。
“可是......可是只有你能救他了啊!”
我站起身,端着我的枸杞杯,走到办公室门口,靠在门框上。
高飞正好被高德伟一脚从抢救室里踹了出来。
“废物!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!我让你看的书你都看到狗肚子里去了吗!”
高德伟通红着眼睛,一转头,看到了我。
他一个箭步冲过来,双手死死抓住我的肩膀,一脸央求。
“李华!算我求你!你救救他!”
“只要你肯出手,把他救回来!之前那个处分,我马上给你撤了!杰出青年医生,还是你的!”
“不!我直接向院里给你申请副主任!我求你了!”
我看着他那张扭曲变形的肥猪脸,耸了耸肩。
我轻轻吹了吹杯子里漂浮的枸杞,然后抬起头,对他微微一笑。
“高主任,您忘了?”
“是你亲口教我的。”
“做医生,第一位的是规矩,不是个人英雄主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