分开第七年后，我在个人艺术展遇见了江津北。

当时他带新女伴参观，神色认真地听着她点评。

但时不时会望向这边。

艺评人凑近我，音量恰好地让周围人听见，

“你不知道，江先生收藏了你分手后所有的作品，一共九十九幅，

唯独不肯买这幅《遗忘》。他说，有些东西他永远不会忘。”

我知道大家都在等我的回答。

而我只是笑笑，接过助理的合同，平静地签下名字。

其实他忘不忘，我已经不在意了。

因为，我结婚了。

......

展览的庆功小聚设在画廊的私人休息室。

人群散去，只剩团队和几位重要藏家。

我正与巴黎来的策展人聊着下一站合作，休息室的门被推开。

江津北带着女伴走了进来。

“沈老师，不介意我们讨杯酒喝吧？”

他开口，声音是惯常的沉稳，目光却如炬般落在我身上。

助理小苏机灵地迎上去招呼。

那位叫林薇的女伴松开江津北的手，径直走向靠墙摆放的几幅画。

“津北，”她轻声呼唤，指着其中一幅速写。

“这幅真好。灰调里带着暖黄，是窗内的光吧？画的时候，心里一定很柔软。”

我的手微微一顿。

这幅画，是我跟江津北分手时画的。

可窗内的灯，早就灭了。

“林小姐好眼力。”我笑了笑，语气带着客气，

“随意画的习作，让你见笑了。”

“不是习作，”江津北突然开口。

他不知何时已走到林薇身后，眼睛却看着我，

“是《时痕》系列最早的。后来所有作品的母题，都在这了。”

空气静了一瞬。

助理小苏看看我，又看看江津北，屏住了呼吸。

林薇脸上的笑容淡了些，但依旧温婉。

她转向我，语气真诚，

“沈老师别介意，他就这样，看到喜欢的作品就爱刨根问底。家里的拾遗阁，每幅画他都能讲出个故事，我都听腻了。”

她说着，很自然地抬手，替江津北理了理袖口。

“拾遗阁？”策展人好奇。

“我胡乱起的名字。”

江津北终于将目光从我脸上移开，低头看着林薇，语气是刻意的温和，

“放着些旧东西。比不上沈老师如今的大作。”

“旧东西才珍贵呀。”林薇靠他近了些，声音柔柔的，

“尤其是，一路看着怎么从一颗种子，长成现在这样…”

她抬眼环顾四周，最后对我微笑，

“枝繁叶茂的。沈老师，我真佩服你，一个人，怎么能走得这么稳，这么好。”

这话说的漂亮。

一个人。

“不是一个人。”我也笑，对上她的眼睛，

“我的老师，我的团队，还有…”

我顿了顿，江津北骤然绷住，

“时间。时间推着人走。林小姐还年轻，将来就懂了。”

林薇表情白了下来。

就在这时，艺评人周慕宇走了进来，带着洞悉一切的笑意。

“聊什么呢，这么热闹？哦，在说江总那间著名的收藏室？”

他状似无意，音量却让所有人听清，

“要我说，江总才是真藏家。不止是买画，连艺术家的心路历程都一并收藏了。

九十九幅，从青涩到成熟，痛苦到释怀…”

他拖长音，目光转向我和江津北，

“啧，一部活的沈清梧创作史嘛。可惜啊，唯独缺最后一章。”

他看向墙上巨大的《遗忘》。

林薇像是才注意到，

“这幅…就是津北不肯买的那张？”

所有人的视线瞬间看向画。

江津北没有看。

他看着我，眼神很深，里面翻涌着我很多年前见过，后来再也不想分辨的东西。

我突然觉得有点疲惫和荒谬。

“不是不肯买。”我开口，声音显得格外平静，

“是这幅画，不属于江总的收藏范畴。”

我面向这一圈神色各异的人，也面向江津北骤然缩紧的眼眸。

“《遗忘》画的不是过去，它画的是，过去已经结束了。”

我笑了笑，对着在场的人。

“所以，它不卖。它会跟着我去下一站，再下一站。它属于以后。”

话音落下，休息室落针可闻。

只有周慕声轻轻吹了声口哨，也不知是什么意思。

林薇脸上的温婉，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。

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江津北的手臂。

而江津北，只是站在那里，紧紧地看着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