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秦怀之…”

嬴政的声音如同金石摩擦，带着不容置疑、足以碾碎一切反抗的威压，穿透寂静:“你是韩非的弟子，又受蒙毅举荐，朕信你。”

他顿了顿，随后的每一个字都仿佛重若千钧：“朕授你此符节，予你三权：可入骊山皇陵秘道，可调动天下方士，可…先斩后奏千石以下官吏！朕要你详查陨石之事，朕，要知晓其中之玄机，一丝一毫不可遗漏，也不可向外泄露半分，否则…死罪！”

“臣遵旨，叩谢陛下圣恩！

秦怀之的声音带着一丝竭力压抑的颤抖，深深拜伏下去，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，那寒意瞬间刺入骨髓，“秦怀之定当竭心尽力，肝脑涂地，不负陛下重托！”

玄鸟符节捧在手中，初无感觉。

然而，话音未落，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突然顺着指尖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，几乎冻结血液。

惊骇之际，秦怀之低垂的眼角余光骤然捕捉到，位于殿角那尊巨大镇殿金人投下的浓重阴影深处，有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，正如同鬼魅般隐现。

这张脸竟然如此熟悉！

那是徐信教授的容貌，简直一模一样，只是眼睛有差异，徐教授的眼里多是诲人不倦的慈爱之色，此人的双眸却幽深似古井，让人无法看清里面到底藏了什么。

此刻，这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手中的符节，眼神里混杂着贪婪、忌惮，甚至还有一丝…难以言喻的诡异笑意。

更诡异的是，那尊本应纹丝不动、亘古沉默的巨大铜像，紧握长戈的巨手之中的一根手指，似乎极其轻微地…向内弯曲了一下，如同有了生命。

骤然间，秦怀之的呼吸停滞，血液也仿佛凝固，无法控制地望向铜人那双巨大、空洞、仿佛通往无尽虚无的冰冷瞳孔。

当目光与那双冰冷瞳孔碰撞的瞬间，秦怀之发觉眼前的景象犹如被投入石子的水面，骤然扭曲、破碎，变幻成无数苍白腐朽、散发着泥土与死亡气息的尸首。

它们正挣扎着、蠕动着，从幽深无垠的地底裂缝中爬出，裸露的肌肤上赫然浮现出扭曲诡异的鱼鸟纹路。

那纹路密密麻麻，如同活物般蠕动蔓延，又宛如某种古老而恶毒的诅咒，正在无声无息地、贪婪地侵蚀着这片古老的大地！

“你...为何也举荐他？”

望着离去的秦怀之，嬴政冷声发问。

“臣…”

徐福从殿角的阴影中缓步而出，宽大的玄色袍袖如夜雾垂落，腰间悬挂的金铜药囊随步伐发出细碎声响。

他停在距皇帝七步之遥，这个距离既能彰显臣子之礼，又恰好让面容笼罩在蟠螭灯盏的晦暗光晕里。

“臣赴东海时，曾受天人感召，赐予“秦怀之”三字。”话语间，他突然抬手指向身后殿外，“适才，金人异动，臣以为，当为神示，确定是他。”

徐福的声音像浸了蜜的鸩酒，温润中透着粘稠的危险。

话语间，袍角无风自动，露出内衬上以银线绣制的星图，那些本该固定的星子此刻竟诡异地扭曲成鱼鸟纹样。言罢躬身时，后颈隐约浮显青灰色脉络。

“好吧！”

嬴政的目光在铜人间逡巡，转身离去。

整个咸阳宫的阴影随着他的脚步蠕动起来。

十二尊金人似乎都动了起来…

秦怀之进入咸阳宫时，已经入夜。

离开时，东方天际泛起一丝惨淡的鱼肚白。

“怀之！”

宫门外，正欲早朝的左丞相李斯抬臂，宽大的袍袖拦下秦怀之，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、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，目光如同探针般在秦怀之疲惫苍白的脸上搜寻。

“听闻陛下召你入宫，所为何事？是否为东郡之事？”

李斯位居左丞相，询问实属正常，只是问话之际，目光锐利如刀锋，带着不容回避的压迫感。

左相位高权重，但皇帝有令。

秦怀之必然要遵听皇帝的旨意，不会多说一个字。

“师叔…”

秦怀之心中一凛，面上却波澜不惊，语气平稳如常:“东郡之事，不过是几个无知刁民借天象散布妖言，蛊惑人心，按大秦律令从严处置即可，无需为此劳神。陛下召见，是小侄蒙受恩师余荫，得赏官职，以效大秦！”

韩非从下狱到冤死，与李斯脱不了干系。

李斯心知肚明，此刻听秦怀之如此说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，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囊，直窥心底。

随后，李斯轻呵一声，带着一丝洞悉的嘲弄：“是吗？那为何…陛下连夜急召徐福入宫密议？且神色…颇为不豫？”

“丞相消息果然灵通，令下官佩服。”

秦怀之吃惊李斯的耳目众多，也吃惊他竟敢监听嬴政的言行，更吃惊他的毫不遮掩，即刻改变了称呼，拉远距离。

“下官入宫，未得见徐福，也与他从不相识。”

秦怀之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恭敬，但话锋一转:“陛下求仙问药，心系长生，非一日之事，此中情由，丞相…应是最为清楚。丞相若想探知详情，何须问下官？不如趁早朝之际…去问陛下？”

李斯不语，阴鹫的眼神紧盯着秦怀之。

片刻，脸上那丝笑意渐渐敛去，化作一片深不可测的平静。

“呵呵！”

他轻笑几声，拂了拂宽大的袍袖，转身欲行。

错身而过的瞬间，低沉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晨风钻入秦怀之耳中，“既然你唤我一声师叔，我便送你一言。”

“请师叔赐教！”

“天意难违！”

话音落下，李斯的身影融入渐亮的晨光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