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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章
东郡,白马县。
秦怀之立于陨石坑边缘,玄色官袍在灼热的风中猎猎翻飞,如同挣扎于狂风暴雨之中的鹰翼。
五日前,他奉旨抵达白马县,陨石周遭十里内的百姓已被尽数收押,连日严审,老弱妇孺无一例外,使得这片土地的空气中都弥漫着焦土与恐惧混合的刺鼻气味。
“御史,已审三百余人,皆不认罪。”
属吏黄诚嗓音嘶哑,眼下浮着两片青黑,声音里透着疲惫,“其实…那些人尽是些目不识丁的农户,卑职觉得…”
剩下的话,他没有说出口,那些话也不是他能说。
“嗯!”
秦怀之应了一声,指节抵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,用力揉了几下。
其实,他比谁都清楚,那些面朝黄土的黔首,怎会知晓陨石上“始皇帝死而地分”的谶语?又怎么敢明目张胆刻在上边?
怜悯是一剂奢侈的毒药。
在这吃人的世道,心软之人会最先成为祭品。
秦怀之绝不想因为不相干的人而送命。
“继续严审。”
这句话挤过紧咬的牙关,带着血腥味坠在地上。
夜半时分,牢狱中的哀嚎穿透石墙。
秦怀之在榻上辗转,最终披衣而起。
庭院里,银河倾泻如练,他却看见史册中记载的血色,即将发生的屠杀确实存在于青史,成为秦始皇暴戾的铁证。
但,这不是关键。
更令他心悸的则是自己的经历,以及那些破碎的记忆残片。自己为何对这里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?那些破碎的记忆残片,或者说是幻象、是梦,又是怎么回事?
病床上无法醒来的张真,那是事实吗?
如果是真的,自己为什么看到?
有时,他会分不清自己到底应该属于哪个时空,又觉得这种经历根本不是穿越,更像是光照下某个本体的投影,又或是某种梦境。
当光源消失以及梦醒时,影子和梦境不是消失,而是带着属于“它”独有的记忆回归本体,重新融合于本体之中。
这也能说明为什么虽然存在记忆分层,却不会产生错乱,还总有着必然存在的宿命感的原因所在。
可是,究竟哪个才是最本体呢?
五更鼓响时,咸阳的诏令终于到了。
“诛石旁居人”
五个篆字在竹简上蜿蜒如蛇,秦怀之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,虽然知晓这是必然,但七个村落,千余条性命,仅仅凭借五个字便要化作薄简上冰冷的墨迹,如何不令人心颤呢?
“御史?”
黄诚的声音飘在耳畔。
“啊?”
秦怀之一怔,无奈地点了点头:“请蒙都尉...调兵吧。"
屠杀始于破晓。
秦怀之站在山岗上,看着黑甲秦卒如潮水漫过村庄。哭嚎声瞬间撕裂晨曦,随后是此起彼伏的利刃入肉声,浓烟接天而起,将朝阳染成污浊的赭色。
一位白发老妪突然冲出火海。
她的粗布衣衫已被血浸透,却仍踉跄着向秦怀之奔来,羽箭破空的尖啸声中,老妪如断线木偶般栽倒在他靴前,枯槁的手指深深抠进泥土,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他,龟裂的嘴唇蠕动着,吐出的诅咒混着血沫渗入大地。
“禀御史,共诛一千九百七十三人。”
一名边军校尉复命时,面甲上凝结的血痂正在剥落,秦怀之不忍听这个滴血的数字,别过脸,却避不开那股甜腥的死亡气息。
“好生掩埋,免得滋生瘟疫…”
能做的,只能是这样,也算是一种赎罪。
暮云如凝血般堆积在天边,仿佛要压垮这罪孽深重的人间,又如蛰伏的巨兽,随时都会吞噬这片冷酷无情的天地。
秦怀之回到城中住所时,张蓁已在廊下等候多时。
“怀之,他们全都...?”
“嗯。”
秦怀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,黯然失色。
“蓁儿,我知道会这样,但…我别无选择。”
“莫要自责,此事非你能力所及...”
张蓁轻声宽慰疲惫不堪的秦怀之,一同走进房中。
“蓁儿,你这边查的如何了?”
秦怀之褪去官服,望向张蓁。
“我跟着蒙将军在军营查了一番。”
张蓁的指尖轻敲着案上竹简,发出沉闷的“笃笃”声。
烛火摇曳间,眼角的那点朱砂痣时隐时现,像一滴未干的血。
“铜化的士兵,都是最早接触陨石的人...”
“按理说,村民才是最早接触的人,为何他们没有异变?”
“我也不知原因...”
张蓁疑惑地摇了摇头,“之后接触的人,同样没有异化之象,若不是蒙将军与那些军卒的确认,我都怀疑那些铜俑并非是异化,而是提前浇铸而成。”
话到此处,烛火猛地窜高。
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,扭曲如烟。
“有人说...”
张蓁的呼吸骤然急促,“那些人在异化之前,都说看见陨石里有人影在动,还说人影呈君王之姿,曾入梦…”
“什么?”
秦怀之猛地坐直身子。
灯花“啪”地一声炸响,火焰瞬间凝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