殿内，十二金人承露盘上的露珠无声滴落。

“滴答滴答！”

玄玉阶上砸出幽冷的回响，如同催命的更漏。

纱帐无风自动。

帐内，嬴政缓缓抬手，指尖精准地按在龙榻应龙雕纹的逆鳞处。

“咔哒。”

机关转动，龙榻无声移开，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甬道，白玉石阶旋转着向下延伸，深不见底，仿佛直通九幽地府。

嬴政刚入甬道口，两名面色青白的童男显现，搀扶嬴政拾级而下，玄色龙袍在幽暗中如流动的冥河之水。

每踏一步，两侧壁上的青铜灯盏便自行燃起幽蓝火焰，照亮壁上密密麻麻的诡异符文，那些符文扭曲蠕动，恍若活物。

越往下，空气越黏稠，不是潮湿，而是某种粘腻的“活气”，仿佛这条甬道本身是某个巨兽的喉管，正缓缓吞咽着来客。

最底层，豁然洞开。

这是一座比丹阳殿更为恢弘的地下玄宫。

穹顶以无数夜明珠镶嵌成周天星图，二十八宿流转有序，紫微帝星高悬正中，与真实天象分毫不差。

地面是一整块巨大的玄冰玉，刻绘着九州山河脉络，其中暗藏的水银江河，随着机关运转而奔流不息，发出潺潺水声。

奔流之中，隐隐泛着银星般的色泽，“银河”之内沉浮着无数微小骸骨，随浪涛起落，如同一粒粒未化的丹砂。

大殿中央，矗立着一尊弥漫着古老气息的的青铜巨鼎。

鼎身缠绕着九条螭龙，龙口大张，源源不断地向鼎内注入暗金色液体。液体粘稠如蜜，表面泛着诡异的光泽，时而沸腾如怒海，时而平静如死水，时而又在鼎中缓缓蠕动，仿佛在孕育着某种不可名状的生命。

五百童男童女以巨鼎为中心层层围坐，各个面色青白，双目紧闭，仿佛早已被抽离了魂魄，仅余躯壳在此供奉。

徐福一袭黑袍，闭目跪坐于一侧的高台上。

他身前设有长案，上面摆放着各种不知名的器皿，均呈青铜色，唯有最正中一棵丈高的双枝缠绕的铜树闪着耀眼的金光。铜树有枝无叶，顶端独挂一花苞，紧闭如未醒之目。

两名童女上前，为嬴政褪去龙袍，露出苍白如玉石的身躯。

他的皮肤近乎透明，隐约可见皮下青紫色的血管，如同古老的树根盘踞。当他踏入金液之时，液体瞬间翻涌，如活物般缠绕上他的四肢。

“嘶…”

金液渗入他的肌肤，干瘪的皮肉渐渐充盈，皱纹舒展，白发转黑，仿佛时光倒流，嬴政仰头闭目，喉间溢出一声似痛苦似愉悦的叹息。

“咔嚓。”

随着脊骨发出齿啮的声响，一节节脊骨开始有秩序地凸起，如同蛰伏的龙脊正在苏醒，伸展。

皮肤之下，暗金色的纹路如毒蛇般蔓延，从脊椎向全身扩散。他的面容也在纹路的蔓延间，时而呈弱冠少年，时而现垂死老朽。

陡然间，鼎中金液沸腾，蒸腾的雾气在穹顶凝结，化作一张张模糊的青铜色人脸，有戴楚冠的祭司、佩赵翎的将领、着齐纨的学子...

所有面孔都张合着嘴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。

他们是被炼化的魂，永世禁锢于此。

高台之上，徐福缓缓睁眼，目光如钩，死死盯着铜树顶端的花苞。

良久，平躺在金液内的嬴政睁开双眼，仰望星空。

他的瞳孔已不再是凡人的黑，而是泛着金属般的暗金，如冷血的蛇类。缓缓抬手之际，指尖滴落的金液在空气中腐蚀出嘶嘶白烟。

“朕若长存万古，尔等百年，不过蝼蚁残生，沧海一粟，天地必当以朕为尊，朕将万世为主！”

低语在大殿中回荡。

突然，一张稚嫩童女的面孔冲破雾气，发出刺耳尖啸。

这时，铜树上的花苞仿佛受到感应到，微微颤动起来，缓缓裂开一道缝隙，大有下一瞬便会绽放的迹象。

徐福见状，眼中闪过激动之色。

“哼！”

嬴政冷笑，化作暗金的竖瞳盯着童女，挥手扫散魂影，飞出的一滴金液落在鼎外的玄冰玉地面上，竟蚀出一个黑洞。

铜树顶端的那朵花苞骤然紧闭，仿佛从未有过动静。徐福眼中顿生阴翳，继而骤然紧闭，两只手紧握成拳。

“朕吞八荒六合，岂惧你等孤魂野鬼？”

嬴政是在自语，又像是说给徐福，星穹之上的紫微帝星忽明忽暗，仿佛在回应着他的话。

在无人可见的阴影里，他的影子…

竟生出了龙尾般的畸骨。

两名童女低头收拾龙袍，忽见一缕黑发飘落。

一人伸手去接。

发丝却在触及掌心时，化作一捧腥灰。

灰烬中，隐约有虫豸蠕动。